谢云:诗情注翰墨 吾笔写吾心

文章来源:中国书画报 时间:2021-09-08 21:08

 

8月30日凌晨,谢云先生在京辞世,享年92岁,一时间,书坛充满了追思与怀念的情绪。谢云先生,一位年逾九秩依然对艺术保有赤子之心的老人,他的书法创作酣畅淋漓、我行我素、饱含着内心的情感。先生是有情怀的诗人,也是有担当的书家,他曾在自己一部诗集的自序中这样写道:“诗人不一定是书法家,书法家最好是诗人。将诗的修养融于书法创作中,提炼诗质、诗意,丰富书法内涵;而追求诗书兼备,先文而后墨,拓展延伸书法美,这也是汉字书法的悠远传统。”这是谢云先生对书法艺术的追求,也寄予他对后辈书家的期望。先生根植传统并具有现代意识的独具风格的鸟虫篆,也确是当代书坛一个特别的存在。先生的辞世是书法界的重大损失,我们特组织了这期纪念特刊,以致敬谢云先生。      ——编者

 

 

谢云(1929—2021),浙江苍南县人,原名谢盛培,号裳翁,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编审,中国书协顾问、中国作协会员。1991年,中国书协第三届换届,被选为秘书长,并任中国书协分党组副书记(主持工作),至2000年卸任。2001年获中国书协书法艺术特别贡献奖。2010年8月获上海世博会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公益主题活动组委会中国国粹文化卓越成就奖。长期从事出版工作,曾任广西出版总社社长、广西新闻出版局局长、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等职。创办线装书局,首任总经理、总编辑。出版有《谢云篆书》《灯前余墨》《谢云书法集》《谢云八十书画》《谢云旧体诗集〈笔潮吟〉》《谢云新诗》《谢云书法集》《〈毛泽东评点二十四史〉线装影印本编辑出版纪实》等著作。

 

“先文而后墨”

——谢云书法摭谈

□张瑞田

 

诗人寇宗鄂先生告诉我,谢云先生走了。我没有说什么,我有心理准备。我与谢云先生交往,是在诗人朋友圈。许多年以前,与几位诗人常和谢云先生往来,吃饭喝酒,谈诗论书,对谢云先生的了解逐渐加深了。
与谢云先生谈书法,他提及沈鹏先生曾与他说,他的字会被后世认可。谢云随便谈,我却认真听,沈鹏先生的这句话,也引起了我的思考。

谢云的字会“被后世认可”,也就是说,他的字在当下存在一定的误解。

谢云是复合型艺术家,他是诗人、书法家,迩来作画,也是出手不凡,引人遐思。由于他在中国书法家协会担任过党组副书记、秘书长,他的书名自然被世人重视,被称书法家的时候,远远多于被称为诗人的时候。
谢云的两本书法集,还有诗稿集,经常翻阅。有时间就会不自觉地翻开,细细读着,意味无穷。对当代书法领域的潮流和现象,我不陌生,我也了解谢云的书法与书法界的书法所存在的距离。在我看来,谢云的书法是能够阅读的书法,是高度人格化的书法,是胎息传统、又求新意的书法。

当代书法是以展厅为媒介的,书法家协会的判断标准,依靠的是专家评审和展厅展示。那种浩气跌宕的笔墨呈现,是当代视觉艺术的翻版,与文人式的达观、反省、言志、抒怀拉开了距离。这个距离既是当代书法寻求突破的胜利,也是传统书法被不断误读和曲解的体现。视觉冲击力有了,书法作品内在的精神品质丢了。孰重孰轻,我们不言自明。

当代一位牛人书法家曾在报纸上扬言书法家不用读书,如果想读书,就读读《论语》《道德经》,或者读读书法家的传记什么的就足够了,在他看来,读书是学者的事,书法家需要的是笔墨技巧。我知道,他的观点,是书法界的普遍观点,是不读书、不思考的直接恶果。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看到谢云先生在他的诗集《笔潮吟》的自序中所言:“诗人不一定是书法家,书法家最好是诗人。将诗的修养融于书法创作中,提炼诗质、诗意,丰富书法内涵;而追求诗书兼备,先文而后墨,拓展延伸书法美,这也是汉字书法的悠远传统。”
“先文而后墨”,此语是当代书法界的照妖镜,它会让那些短视的书法家原形毕露。于此,我们也找到了认知和理解谢云先生书法的路径,看到了一位文人书法家的精神境界。

 

谢云《书案是神台 香炉紫砚开 墨烟袅笔柱 恭字记心怀》

 

谢云的书法由鸟虫篆和行书构成。在世人眼里,作为书法家的谢云,鸟虫篆是他的代表书体。不错,有着深厚文字学修养的谢云,在篆书上努力深入,他重视古文字的象形意趣,那种接天落地、效风效雨的结构与点画,让谢云思接千载。鸟虫篆的象形性,陈述了这种书体的古老性。先民的不羁性格与广阔的生活领域,不会像今天这样功利与做作,他们留在时间上的痕迹,朴实大方,厚重开阖,直抵生命的真实。

在谢云看来,鸟虫篆有点像《诗经》中的诗句,抒情亦沉重,单纯亦深刻。谢云用笔,也不雕琢,他任性而为,枯笔、涨墨,任由挥毫的那一刻,起起伏伏,暗暗明明,跌跌宕宕,影影绰绰……

不知为什么,读谢云先生的《笔潮吟》,在他的诗和笔墨里,浮想联翩,不由自主地吟诵起《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尤其是春天阅读谢云先生的字,与鸟虫篆一样资深的“玉佩的青色带子”,以及透着春天色泽的“青青的衣襟”,就会引起我无尽的遐想。

是的,诗性的谢云,抒情的谢云,以吾笔写吾心的谢云,他的天真烂漫,他的举重若轻,他的返璞归真,应该是当代书法发展的一个方向。

谢云的行书弥漫着生命的灵光,与他的鸟虫篆一样,没有刻意的安排,也没有世俗的谄媚,他轻轻书写,不在乎结字的谨严和线条的粗细,笔触的率性,甚至一点狼藉,也倍显心性的自然。这种美学倾向,靠近弘一和吴丈蜀。在现当代书法家中,弘一与吴丈蜀是耀眼的亮点,他们渊博的学识、宏阔的文化眼光、对笔墨历史性的探究,体现了中国文人的思想高度。在书法上,他们摒弃了从众意识,他们以强大的自信,走出了一条独特的艺术之路。他们的胜利,是文人的胜利,是理性的胜利,是具有文化责任感的具体体现。

其实,谢云的洒脱与达观,是有文化传统的。只是,书坛的去文化现象日趋严重,接续文化传统的展现,自然不合时宜。也许,这就是沈鹏先生的无奈感慨:谢云的字会被后世认可。

但,我不这样悲观。在我看来,谢云的书法是当代书法创作的重要实践。在多元化的艺术格局里,任何垄断与专制,必将是短命的。就好比被市场绑架的书法,被权力话语裹挟的书法,被无知者误读的书法,终会有一天被时间清算。

谢云的意义不止如此。通过对谢云诗文的阅读,对他右派经历的梳理,对他艺术观念的解读,我发现,一位在传统文化中沉潜的老人,具有鲜明的现代思想。这是谢云让我们敬佩的又一个魅力。谢云工旧体诗,也倾心新诗。谢云的新诗惯于回眸历史,他试图借助历史人物与事件,也愿意在自己的人生经历中揭示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难以克服的体制弱点和人性弱点。每当谢云注目过往生活的一个侧面时,就会以沙哑的嗓音,道出一己的感喟。如果文字的感喟无法说出自己全部的忧伤,谢云就会提起毛笔,在干涸的砚台里,努力地拨起一点宿墨,将所思所想,变成苍劲的线条。这时候,谢云涂抹出来的毛笔线条,已经不是原始意义的书法,而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读书人的呐喊。

写字,写到这个时刻,就值得玩味了。因此,在我的眼睛里,谢云有不可复制的美学意义,他也会以这样的意义不朽。

(作者为中国书法家协会新闻出版物传媒委员会委员、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

 

谢云《芭蕉花湿 留得旧梦》

 

临风怀谢公

□李木马

辛丑初秋,正和师友在京西山中写生创作,忽然在手机微信中看到诗人、书法家谢云先生辞世的消息,心中涌起阵阵悲伤。我独自走出画室,面对夕照中的莽莽群峰,与谢云先生交往的点滴往事在脑海中闪现,特别是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次愉快的访谈。

记得是2008年,那时我正在《诗刊》助勤当编辑,因开展诗歌公益活动“春天送你一首诗”几次赴浙江苍南,多次在不同场合看到谢云先生的书画作品。作为苍南骄傲的谢云先生和他的书与画,也常常成为大家感兴趣的讨论话题。谢云先生主持中国书协工作时期,观念超前,胸襟开阔,特别鼓励支持青年书家承古出新,对此我印象很深,尤其是对谢老古意盎然又天真烂漫的书法情有独钟。我与诗人、苍南县文联主席刘德吾商量,二人一起为谢云先生做一个访谈。回京后,这个想法得到了诗人、《诗刊》编辑部主任林莽先生的支持,让我们先列出访谈提纲,然后再择机拜访谢云先生。记得我列出了6个感兴趣的问题,德吾兄加了3个问题,我们先把提纲发给谢云先生,容他考量。随后林莽先生还带领我和诗人蓝野专门到先生家中拜访,进行了一次愉快的艺术对话。那篇6000多字的访谈经过德吾和我反复修改,以“墨韵天然恰如诗”为题刊发在《诗刊·下半月刊》2009年6月号上。后来又被《中国书法》2012年9期选发(题为“让沉睡在石碑和纸帛上的汉字醒来——与谢云先生有关书法的对谈”),留下一段佳话。

 

谢云书毛泽东《沁园春·长沙》

 

记得我们和谢云先生谈道,观赏他的书法,一种最强烈的感觉,就是每个字看着熟悉但又有新鲜感。每个笔画都像一个生命体,像发芽的枝条,像春天钻出地皮的新笋,像天上飘渺翔舞的云片,像走出古诗古画的跳跃奔跑着的秀发垂髫的孩童……著名作家孟伟哉先生也曾撰文说:“欣赏谢云先生的书艺,不能急,需慢慢品,尤其需时时想到汉字悠久演变的历史……”谢云先生说,书家与诗人的心灵,都应该蕴藏着跳动的节奏,应该有“让沉睡在石碑和纸帛上的汉字醒来”的气息。书法的本体审美值为线、造型、墨韵、章法的形式美,而其核心审美,则为文化内涵。书家与诗人的创作,必须首先完成对汉字的思考。自甲骨文出现,中国的文字大体上五百年一大变,到了汉代,各体齐全,时至今日,并无新的字体出现。华人无论安居何处,见到汉字,便自然而然会联想到神州大地,联想到汉民族浩如烟海的典籍以及生生不息的繁衍。谢云先生特别强调,对汉字的思考,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汉民族本源的思考,更是对汉民族文化积淀的掂量。

很多人都知道谢云先生是一位诗人,但大家看到和读到的多是他的旧体诗。的确,先生的诗词讲求功力,意境高远,广受读者喜爱。但我们也知道他对中国新诗亦有着深厚的研究,而且在青年时代就开始了新诗创作,对书法与诗歌的关系有着独到的理解。谢云先生坦言,人类的最高境界就是理想和诗的境界。古来哲人和大书家都一再强调“技进乎道”,这是我国源远流长的文化艺术的哲理精髓,是必须记取的。他对自己的书法创作,可以说是以全部人生、全部情感投入。同时,他喜欢将诗与书法结合起来。因为人们都知道,诗是心灵最深处的情感的表达。谢云先生饶有兴致地自问自答:书法是什么呢?是线条的诗,无声的诗。他认为诗的欣赏形式有两种:一是通过朗诵、吟唱诉诸听觉;二是通过书法作用于视觉。在他看来,作用于视觉的形式更长久,更有文化内涵,也更耐人寻味。从这个意义上说,书法艺术也是诗的最佳载体。

采访中,谢云先生曾动情地说,他在书法创作中常常是在追求诗的境界,追求诗的激情与线条激情的融合,而且不由自主地为这种诗的魔力所导引。的确,一直以来,他都在追求、造就书法的诗思美。他写诗的时候,会深刻体会到诗情对书法的丰富,诗意对书法的提升,诗韵对书法的牵引,诗境对书法的最后完成,这些都是他的艺术理想不可或缺的,对于他存在着无与伦比的意义。谢云先生曾有诗云:“书道真髓在空灵,空灵来自悟道深;书艺功夫在书外,付托幽微笔墨情。”

那天,谢云先生一边为我们续茶一边娓娓道来,汉字源远流长,由哲理气息、诗歌意象构成丰厚的人文内涵。书法艺术的线条美、韵致美离不开书家内心的诗韵与气象,所谓书法艺术的诗歌意象,尽得风流,此言不虚!墨韵每在有象处浮动,无象处奔流,书法家在笔下生韵之前胸需有诗,不以诗人眼观世观艺术品,韵便消失。

恰如中央文史馆馆员、中国书协名誉主席苏士澍先生所言,软笔、稀墨、洇纸是中国书法神妙变化的基本条件和无边舞台。谢云先生也表示过与此默契的观点:汉字书法艺术是用一支柔软的笔在特定的宣纸上创造的,可刚健,可柔美,交错杂陈,尽可发挥作者自己的联想和情趣,形成不同的风格,但不论是刚是柔,都能呈现出“力”的美,使“力”在线的屈伸圆转中深挚地流露出来。

谢云先生强调,古文字的美,积健为雄、浑然大象的魅力是以“力”的强度为情感挥洒之凭借,这是祖先在汉字艺术创造里留下的“传统”,勒碑刻石于山崖,抒发奇情壮彩,此中奥妙,用之不竭。求“力”的强度,是书画形体的精神所寄,甚至可以在形式上突破对称均衡与和谐,“大风卷水,林木为摧……壮士拂剑,浩然弥哀”,惊心动魄,巍巍逸然,这才是书法艺术的精魂所在……

晚间,我心绪难平,站在燕山脚下仰望星斗,任清冽的秋风梳理感怀的思绪。斯人已去,言犹在耳。我辈应当把谢云先生的人格魅力和对学术的探究精神继承下来,传递下去。

(作者为中国书法家协会行业建设委员会志愿服务工作部副秘书长、中国铁路书法家协会秘书长)

 

谢云《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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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柏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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