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徐渭、齐白石之自我评价的启示

文章来源:中国书画报 时间:2013-07-12 23:25

徐渭《草书白燕诗卷》局部
徐渭《草书白燕诗卷》局部

齐白石行书轴  
齐白石行书轴

    陈礼勤

  明代的徐渭是中国古典大写意画的代表人物,他曾经说过“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齐白石是中国现代大写意画的代表人物,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的诗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画第四。”后人大都不同意他们的自我评价。

  对徐渭的评价,后人大都以为他的画才是第一。因为他的花鸟画痛快淋漓地冲破了具象的束缚,达到随心所欲、以意御笔、任意赋形的自由境界。对齐白石的评价也以为他的画才是第一,因为他开拓了文人画的新天地,摆脱抒发个人情怀的狭窄空间,将文人画延伸到无限广阔的现实生活。为什么这两位大师会说出如此出人意料的自我评价?其中原由似乎值得我们去做一些探究。

  比照“书圣”王羲之的书法,一般人见了徐渭的书法,第一感觉肯定是不好看。徐渭的书法(狂草)是古典书法中最难理解的书法之一,不要说现在,当年就不被人理解。如果不是死后20年那本“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的“《阙编》诗一帙”,偶然被明末文学家袁宏道发现,并“相与激赏,刻其集行世”,徐书可能就永远被历史的尘埃湮没了。我第一次见到徐渭的书法“原作”(朵云轩木版水印版),内心涌起的感觉不是美不美,而是感到极为不舒服。

  徐渭为什么要写这么让人难以接受的狂草?他曾在《题自书一枝堂帖》中说:“高书不入俗眼,入俗眼者非高书。然此言亦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据此可知,徐渭在书法的道路上走的是背离“俗书——大众都叫好”独创“高书——我有人无”的道路,也就是走背离“二王”的道路,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这并不是说徐渭不喜欢“二王”,根据史料以及徐渭的《书米南宫墨迹》跋“阅米南宫书多矣,潇散爽逸,无过此帖,辟之朔漠万马,骅骝独见”,可知他不仅喜欢而且迷恋“二王”一系的书法。后代评论家经过研究以为,徐渭书法以行草为特佳,能以隶书笔法融入行书,是他的独创。认为徐渭书法方圆兼济,轻重自如,笔墨纵横,他的狂草貌似狂放不羁,其实暗含秩序。其实,创新并非徐渭书法的最大贡献,他的贡献是能够以草书为工具,随心所欲地宣泄个人内心的情感。他的“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虽曾经得到过赏识,但是只有那么短暂的时刻。命运的捉弄不仅让他一生穷困潦倒,还让他郁积成病,常常处于癫疯之中。所以其书法的笔墨恣肆、满纸狼藉、不计工拙,完全是才情、悲愤、苦闷混杂扭曲的结果。抑或可以说,如果没有生活、家庭、仕途的不幸,如果没有常常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徐渭的狂草狂则狂矣,肯定不会出现那些让人难受的视觉效果。再进一步说,就是这种不具正常美感的形式与书法家内心的情感世界是统一的,这种形式在非艺术那里是不美的,但是在艺术的原则里面,不仅合理而且是难以达到的,所以徐渭的“让人难受的视觉冲击”也是一种艺术的美。经过上面的叙述,我们对徐渭为什么会自称“吾书第一”,恐怕就可以得到一些比较靠谱的说法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首先因为徐渭的书法在“二王”一系之外,开辟了一片属于徐氏自创的崭新天地;其次因为书法比绘画更简单,不必多加思考如何选择具象,只须用烂熟于心的文字语言即可快捷地宣泄内心的郁悒,特殊的精神状态使人感到书法更适合作为心理宣泄的出口;第三,长期落魄,诗文无法得到传播,而书法和绘画在实际生活中毕竟有一定的社会需求。此外,书法历来比绘画的地位高,更为人所重视。总之,因为擅长、简便、快速、痛快,所以徐渭自诩“吾书第一”。

  当然,这些推测终归还是推测,个中原因只有徐渭自己知晓。我们从徐渭的书法作品中可以明白,“二王”一系是值得研究学习的,但学习不是最终目的,应该在学习“二王”的基础上努力创新,还应该明白,书法不仅仅是为了把字写得非常好看,更重要的是要借书法来表达我们内心的情感,如果情感和形式是统一的,那么任何形态的笔墨点画都有存在的价值。

  齐白石也不承认自己的画第一,而说“诗第一”。徐渭是齐白石最为钦佩的偶像,他套用徐渭的话就不怕有跟风的嫌疑?齐白石应该不会有这种顾虑,或许人家揶揄他,他老人家还高兴得不得了呢,因为他说过愿为青藤、雪个、老缶门下走狗。齐白石称“诗第一”的原因,首先,恐怕是不想让后人只看中自己的绘画而忽视他在诗歌方面的成就;其次,可能是深层自卑心理作用的一种表现。

  几乎所有研究者都认为齐白石的诗歌成就极高,只是被他巨大的画名所掩盖了。首先,齐白石写诗的范围很广,有写亲情爱情的,有写花草树木的,有写鸟兽虫鱼的,有写政事的,等等。其次,其诗歌的风格极为鲜明。“年少厌闻难再得,葡萄阴下纺纱声”,“到老莫嫌风味薄,自煨牛粪火炉香”,评论者以为他的诗作有童真烂漫之趣,风格平易质朴,从中既可找到古诗乐府的影子,更有民歌风谣的味道。这样的评论是让人信服的。此外,最为人们熟悉的题《不倒翁》诗:“乌纱白扇俨然官,不倒原来泥半团。将汝忽然来打碎,通身何处有心肝。”至今还常为人所称道,而老人少有的愤怒:“群鼠,群鼠,何多如许!何闹如许!既啮我果,又剥我黍”,则使他在人们的心目中树起一个不一般的正义凛然的爱国者形象。如果再从诗歌在后世的流传量来考量,齐白石足以被誉为成功的诗人。他晚年在《自述》中说:“朋友的文化比我高,但他们的心为科举功名,学作的是试帖诗,虽然工稳妥帖,用典用韵讲究,但毕竟拘泥板滞,不见生气。我作诗不为功利,反对死板无生气的东西,讲究灵性,陶冶性情,歌咏自然。所以,他们不见得比我写得好。”这是很客观的自我评价,齐白石知道,就传统士大夫诗歌的评判标准,他的诗歌很难入流。首先不够雅,不管语言还是意象,其次,工稳妥帖与用典也不合官场文人的口味。然而他还是我行我素,因为他熟知画理,以画悟诗。他深知艺术的个中三昧,只要有生命、有思想,形式就不是很重要了。

  我们知道齐白石虽然出身木匠,但是,在湖南家乡,他从木匠到画师的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小时候他的画就被赞扬,以画谋生的路途也极为顺利。唯一的不顺利是刚到北京卖画时遇到困难,但是,很快就遇到贵人陈师曾的帮助,就一路顺畅了。然而他的一生中有两次遭到刺激性的冷落和鄙视,让他终生难忘。一是找人篆刻被冷落。他34岁那年做客胡沁园家中,胡家有位门客丁拔贡擅长治印,先生求他赐印一枚,丁拔贡借口先生的石章磨得不平,再三推辞。这个经历让他明白,虽然已经有画名,但是在别人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出身寒微的画匠。二是在学习作诗过程遭鄙视。他早年在学习作诗时,有一次由于无法现场应和王闿运老师的诗句,羞愧归里后即将书屋“借山吟馆”的“吟”字删去,改为“借山馆”,表示不敢再以诗人自居。他的另一个老师王湘绮也曾背地里批评他的作品像《红楼梦》里“呆霸王”薛蟠的“打油体”。但是,后来齐白石在篆刻和诗歌方面都取得了惊人的成就,据此我们应该可以判断是强大的自卑心理促使齐白石在篆刻与诗歌方面进行一次次不懈的努力,最终实现伟大的超越。他成功了,因为他是天才,当然是努力的天才。由不敢再以诗人自诩,到自称“诗第一”的过程,让我们有理由认定这是由自卑到成功超越之后而洋洋自得的自我评价。

  同样,我们推测齐白石也不是为了好玩,同样也是要思考齐白石给予我们的启示。在艺术的实践中,被人冷落甚至鄙视并非坏事,缺乏超越的心理才是最致命的。在艺术的道路上,尤其是处于瓶颈处,往往思想比技术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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