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散之老人的用墨：把墨研的极浓再破水用之

林散之

林散之书法

    散之老人离去已二十多年了，每当我们看到他老人家满纸烟云，出神入化的书法作品时，为其墨色的变化深为叫绝。我作为散之老人的亲属，有幸为其磨墨、牵纸，时间跨度长达二十余年。略知其用墨的变化和方法。近来有友人谈起散之老人的用墨用水，甚为好奇，故嘱予记之。

　　散之老人的用墨之法深受其师黄宾虹影响，应是黄宾虹老先生用墨之法的继承和发展。首先说一说研墨的方法，散之老人用的都是研墨，不直接用墨汁，其墨海从来都不清洗，基本上是宿墨新磨的方法。每天写完字后，不管余墨多少，都要在墨海里添一点清水防止干涸，次日用时加一些清水和墨汁（加墨汗可以研快一点）再研。用的墨基本上都是油烟墨。有时，要写的作品的纸是清纸或民国老纸则不加墨汁，用的是好的明清老墨，一般十年的宣纸则用的是新墨。研墨的时间较长，一般十五幅条幅的用墨量，加墨汁的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不加者更长一点。研好墨的判断标准，是用墨锭蘸墨后，轻轻提起时墨拉出丝，称能拉的起来。通俗的说，墨的浓度就像我们早餐的粥一样稠。这样研出的墨，满墨海的墨呈暗紫色，上面浮动着金黄色油光，满房间都是麝香、冰片的香味，真所谓满屋墨香。

　　研墨是一个非常枯燥的过程，散之老人用的墨海直径十六公分（此墨海现存于马鞍山林散之艺术馆），写十五幅作品的水墨量大约是半公分深，研时要静推功夫，而且只能一个旋转方向，切不可换来换去旋转，停顿时，要把墨锭拿出，不可以立在砚面上，防止墨块粘在砚面上，把砚面拉伤。研时用力为重按静推即可，真所谓磨墨如病夫一说。散之老人曾写过一幅五言对联曰“读书真事业，磨墨静功夫”联中所言的静功夫，细细想来，在研墨应该是心身调节的过程，也是一个心静的过程。

　　接下来，就来谈一谈散之老人用墨方法和过程。黄宾虹老先生是散之老人的老师，老人曾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授业于黄老先生门下，曾授其用墨法“用墨有七种，曰积墨；曰宿墨；曰焦墨；曰破墨；曰淡墨；曰渴墨”。（见“林散之书法选集”自序）然这七种是画画用墨的方法，如何在写字上应用此墨法呢？散之老人用了近二十年解决了这个问题，其实用墨方法就是水墨交融的用墨方法，他称此法为血融（近人沈鹏先生的作品也多用此法）。纵观散之老人用墨的变化，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时期。一为干墨时期，我所见到的最早作品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作品，用墨极厚极浓，墨色沉郁，散之老人用大笔，故字的饱和度很好，一直到六十年代老人都是用此墨法，只是作品中枯笔多一些。二为水调墨时期，七十年代初，老人是使用的墨，是用少量清水调研好的墨，其七十年代的行楷书多用此法，因为墨里有宿墨成分，每一个字的外廓都有少量的水渍，墨渍。看起来十分温润，水和墨之间有清楚的分界线的特点，而且每一次蘸水和蘸墨都不同，故产生了笔笔不同的书写风格。三为水墨时期，自七十年代中期直到老人去世都用此法，老人戏称为“拖泥带水”的用墨方法，此用水用墨的方法，在老人晚年作品中枚枚皆是，作品水墨酣畅，达到了前无古人之境界。世人认同的作品面貌，大体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前几年有一些报道散之老人书写方法时，对其用水用墨是先蘸水还是后蘸水各执一词。应该说争论的人都是观摹过老人书法创作的，只是对老人的用水用墨的方法缺乏本质上的理解，而是机械的回忆和摹仿。

　　散之老人的用墨用水书写过程大体上是这样一个步骤。首先是泡笔，笔一般泡清水半小时以上，使其尖毫变软。老人的几案上有一个笔洗、一个墨海、二个小碟、其中有一小碟注入清水少许。散之老人从来不用擦笔纸，在破墨时，先把笔上的清水添刮至半干，再从海里蘸出饱笔极浓墨，至未注水的小碟里调墨。此时笔上的清水和极浓墨调制可视为水破墨，墨海里的极浓墨是不能直接书写的，而用调后的墨就可以直接书写了，一般前面几个字外廓有少量的墨渍，很润，很好看。写了五六个字后，笔上的墨用尽了，但老人仍能把笔根部的水绞出，继续书写就会产生出线条中间无墨，而线条边缘有墨的墨花现象。若再写下去笔毫张开，写出的线条是虚笔，所出字形极为老辣。这种书写方法在七十年代早期是常见的。

　　至于老人书写时蘸水情况应该说先蘸水后蘸墨，还是先蘸墨后蘸水是根据作品的幅面需要而决定的。若先蘸水后蘸墨，蘸水量相对较大，其效果应该是字周围的水渍非常润，水渍和墨色有区别，水渍的颜色较深，而且第一个字和后面的几个字都有这种效果，而蘸完墨后再用笔尖蘸水，其第一笔下去洇晕效果就不同于前者，会产生较大的水渍，而且水渍较淡。在优质生宣纸上洇化的十分好看，（其出版的晚年作品中，每有此况，都有单字的放大特写）达到了水墨淋漓之境界，而后面几个字则由湿到干，虚实相见，和前面的字产生强烈的对比。在条幅的作品这种效果十分显著。

林散之书法

    散之老人用墨还有一个特点为，就是一定要把笔中墨绞尽再蘸墨，一般是七八个字，有时能写十来个字。按他自己说法“墨用尽了还可蹭出一两个字”，他的条幅作品一般是蘸四、五笔墨。有一次，他老人家蘸了一笔饱墨竟然写了二十八个字（此作品现存其长孙林小康处），这种每次用尽墨的写法，再加之浓、淡、干、湿和水的运用，在整体书法作品上节奏感极强，形成了以画笔入书的独家面目，影响了当代书坛，被日本书坛泰斗誉为“当代草圣”，在我国的书法艺术史上，形成继二王、怀素、王铎之后的又一草书高峰。

　　去年夏天，我去黄山胡开文墨厂，购得十余斤李廷圭漆烟和油烟墨。暇余和厂里退休的老工人聊起了研墨的方法，他们告诉我的方法和散之老人的研墨方法一样，要把墨研的极浓，能拉出丝，再破水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