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应从重形式、轻内涵的迷途中走出来

　　中国画画什么?这本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但你去问全国数以万计的中国画画家，甚至一些曾在全国美展上多次获奖，已是中国美协会员的专业画家，答案可能仍是五花八门、莫衷一是。问题的根本还是出在形式与内涵之间的关系上：是画物象的表象美，还是画物象的内在美?是画形式、画笔墨、画形象，画得越像越好，还是重在表现精神思想、人文内涵?当下画坛确实有不少人不清楚中国画应该画什么，更不知道中国画的艺术精神是什么。他们对艺术创作需要激发个人真情实感，表现自我对自然、社会、人生的思考感悟等本质问题缺乏真正的认识，只是为形式而形式、为笔墨而笔墨，把自己局限在形式与笔墨的圈子里。有的甚至以抄袭前人作品的意境为能事，不知应在精神思想上去寻求突破，更无法在真正的创造道路上跨出半步。

　　画坛出现的重形式、轻内涵之现象近年来愈演愈烈，虽已引起美术界有识之士的关注，但至今未能得到根本改观。这一严峻的现实充分说明，不少画家对中国画艺术的本质缺乏正确认识，缺少深入发掘个体创造性的能力，致使在创作中找不到自己的方位，难以真正进入艺术创造应有的状态。若任由这一问题蔓延，中国画的创作与发展无疑会陷入迷途，产生不良的后果，因而亟须理论界高度重视并加以正确引导。

　　一、 缺乏对艺术本质的认识，盲目在形式上打磨

　　在现实的评判环境中，一个画家想出名、出成就，就必须出作品。而出作品的衡量标准，就是能在全国大型画展上获奖。不少画家认为，中国画仅仅是一种视觉艺术，只要肯花功夫、耗时间，只要能画得丰满细密、篇幅大，就会有视觉冲击力。因此，画家们想尽方法去揣摩评委如何评奖、什么样的作品形式才能得奖等，愿意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绞尽脑汁去精心打磨一幅送评作品，而不是把心思用在观察生活、体验生活上，没有用一个艺术家必须具备的审美角度去发现、提炼事物的内在美，更没有在提升自我修养和作品的精神内涵上动脑子、下苦功。当然，在形式上打磨也不能说完全不对，但关键是没有带着感情去画，没有把自己的情感融进艺术的形式、笔墨和意境中。运用这样的创作方法是不可能创作出真正有思想灵魂、有生命力的作品的。

　　比如有一些获国家级奖的人物画作品，画面上的人物个个像木桩似的，脸部表情要么阴冷诡异，要么面目狰狞;人物与人物之间、人物与背景之间毫无关联，让人看不出题材内容与人物神态的关系，更品不出内在的精神思想。甚至在一些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中，有的画家根本不具备画重大题材的素质与能力，把革命前辈的形象画走了样，甚至丑化，根本没有表现出伟人的那种精神气质。

　　山水、花鸟画方面，千人一面、大同小异的作品居多，有个人面貌、独具精神风格的作品少之又少。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些不去开启创造心灵，而是按照传统的模式在前人的旧形式、旧意境的基础上东拼西凑复制而成的作品，同样也可以得到好评甚至获奖。这不能不说是艺术的评判标准和导引方向出了问题。

　　回到画家本身。如果是一名业余爱好者，可以不必有高要求;但作为一个以此为职业的专业画家，就不应与业余爱好者一概而论了。专业画家应该不断提升自身素养，立足创新，为艺术发展做贡献。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要切实认识到精神思想的表现在艺术创作中的重要性。我们常说艺术从生活中来。很多人会理解为艺术创作就是描绘物体外表的真实感和表象美。其实这种表现常人眼睛能看到的所谓活生生的场景是最肤浅的，甚至可以说是外行的做法。因为真正的艺术创造不是要画家去照相，去表现物象的外在美。比如奇峰、牡丹、小动物，就连小孩也能看出美不美，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文化修养和艺术能力。因此这种肤浅的认识于普通人而言可能无所谓，但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讲就太可笑、太幼稚了。既然要成为“艺术家”，就得懂得“家”字的分量。艺术家应该与普通人不一样，需要具备发现美、捕捉美的眼睛和表现内在美的技艺。特别是中国画作为一门非常注重内在美、注重精神内涵的民族艺术，需要画家以自己的思想观念、自己的审美角度，去发掘事物的内在美和所蕴含的精神内涵，并通过合适的艺术形式、笔墨语言把它表现出来。那种与照相争高低、表现外在美的作品是浅薄庸俗的，是没有艺术深度可言的。

　　不少理论家和画家认为，笔墨精神就是中国画的精神。我认为这是一种本末倒置、模糊形式和内涵关系的错误认识，容易误导中国画创作与发展。但目前这种模糊的认识还得到很多人的认同，正如肖幸海在《当代中国画定位中的某些错位》一文中所言：“20世纪的黄宾虹，也陷入了‘笔墨至上’的笔墨游戏中，再次误导中国画的创作。而追随黄宾虹后尘者络绎不绝。”其实大师也是人，不是神。作为人，总有优秀的一面，也肯定存在不足的地方。但现实是一个人一旦出了名，其所有作品就一好百好，其艺术观点也成了人们竞相膜拜的“真理”。这种不能实事求是、缺乏辩证分析的评价和跟风，最容易误导那些对中国画艺术特质缺乏认识的人。他们一味在艺术形式、笔墨技巧上磨炼，为了笔墨而笔墨，一直都在笔墨形式上打转，忘掉了中国画艺术的核心精神之所在，致使中国画在精神思想深度上难以突破和发展。这也是当下中国画难有真正的创新与创造的根本原因。

　　二、 中国画是一种注重精神表达的艺术

　　在中国画创作中，艺术形式、笔墨技法不是不重要，但是精神思想的表现作为艺术创作的目的，更根本、更重要。如果形式笔墨不能用来表现对宇宙、自然、人生的所思所感，或者有了技法却缺少一种超越的心灵，缺乏对社会、人生深刻、高超的见解，那么艺术就会沦落为一种视觉的游戏、一种纯形式的图案。缺乏思想灵魂的艺术作品等于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其实，任何文化艺术形式都是为了表达人的精神思想。我们作诗词，先要激发出个人的真情实感;有了思想感情后，再通过文字的声韵、平仄、格律去吟咏。如李清照的《题八咏楼》：“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诗中的文字、韵律都是为诗人亡国亡家、颠沛流离的愁绪和情感服务的。而诗人这种忧国、忧民、忧家的愁绪，正是诗文的精神思想和灵魂。再如名曲《二泉映月》，运用的虽是二胡常用的音符、节奏与旋律，但由于融入了阿炳对人世间世态炎凉、民间下层疾苦的深沉情感，使作品成为千古绝唱。

　　绘画与文学、音乐都是同一道理。可以说，中华民族所有的文学艺术形式都是为表现人生、表现人的精神思想服务的。但如今这一常识，在作为民族艺术之一的中国画中，不仅模糊不清，而且本末倒置了。作为一个真正的中国画画家，必须牢记：艺术形式、笔墨语言都是中国画创作的一种表现方式、一种手段、一种形式，是为人的精神思想服务的载体;同时，形式、笔墨也是构成中国画形式的主要元素，既体现着民族绘画的民族特征和艺术特质，也体现着艺术家的个人风格和艺术特色。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我认为，中国画精神内涵的提升，需要画家在自我思想精神和表现技艺等方面得到切实的提升。中国艺术美学早就指出，人在本质上是一种精神的存在，是一种心灵的存在。唯有心灵世界的真实存在并得到人自己的守护，人才真正成为人。我们的先贤早在千百年前就对精神世界的意义有了很高的追求：人因为精神方显其高贵与真实，人在天地自然间的精神追求与自主超越才是人完美存在的根本方式。在古今许多思想家看来，人的内心世界的丰富与完善、人的内在精神世界的提升与塑造，应该成为人最基本的生存状态，成为人类一切努力与奋斗的根本基础。而中国人更多地通过对当下生命的提升，通过诗意化的文化体系，通过人性化的文学、哲学、艺术来构建自己的精神生活，表达自己对宇宙、大自然、社会、人生的思考与追问。

　　艺术家可以通过种种体道的途径寻找生命深处的自然与自由，并摆脱理性化带来的局限，进入到一个绝对自由的创作状态。一个画家的贡献，就在于展示他所感触到的、所理解的宇宙万物的不同形象。而艺术形象的真正价值，需要画家通过情感的体验、通过对大自然物象内在美的发现和领悟、通过意象的构成，才能实现。

　　中国画如何表现画家的情感思想，如何融主观之情于客观之境中等课题，在中国画悠久的创作实践和理论总结中已为我们提供了系统的经验。比如，中国画理论认为，情感的波动实际上也是一种生命的节律，将生命节律转化为情感节律，就是将隐性的情感内涵转化为显性的艺术形象的过程。而意象的构建就如同一个中间环节，把最内在、最深层、最隐秘的精神内涵和最外在、最表层、最直接的艺术形象连接起来，完成思想情感的艺术化表达。

　　所以说，艺术创作的价值有赖于人类精神思想、情感的深度。这是作为一个真正有创造性的中国画画家必须要明白的道理。同时，我们也不能忘记，中国画历史中的每一次突破发展，都是画家将时代精神、个人情感思想，通过个性化的笔墨语言、艺术形式的创造而实现的。立足新的时代，继承和发扬传统，致力于创造创新，中国画的发展还有很多道路可走。

　　三、要有所创造就必须从重形式、轻内涵中走出来

　　中国画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不光是一项技术，更是一门易学难精、需要文化和悟性的学问。只有独具精神内涵、思想深度的作品，才能吸引人、感动人、震撼人。所以精神思想是艺术作品的内在力量，也是艺术之为艺术的真正意义与价值所在。而那些只知道在艺术形式、笔墨技巧上精心打磨，不明白艺术创作到底是为什么，自我身心难于与大自然沟通，不能达到物我相融、天人合一境界的所谓“画家”，只能称为画匠。

　　当然，中国画已有千百年的发展历史，通过一代代画家的努力创造，已达到了非常精深的境界。要想在表现形式、人文精神境界上有所拓展超越，为其增添新的因素，确实比登天还难。没有一生的艰苦奋斗、全身心的投入，你就体会不到中国画艺术的真谛，也就难于步入真正的艺术创造殿堂。一个真正有创造性的画家，需要提升自己的思想品格、审美观念，经得起金钱名利的诱惑，以自己对大自然、社会、人生独特的感悟，在前人没有达到或被忽视的问题上做文章，努力去开拓一片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才有可能提炼出符合自己精神思想、表现需要的技法，才有可能创作出独树一帜的，既有新的艺术形式又有独特精神内涵的作品。艺术家之所以称为艺术家，就在于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善于用行动来塑造自己的精神世界，使绘画的形式、意境，以前所未有的面貌开掘出来。

　　中国画能否从重形式、轻内涵的迷途中走出来，重树人文精神在中国画创作中的价值与意义，提升中国画思想精神的高度和深度，既是当代中国画画家能否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有创造性的画家的首要标准，也是当代中国画能否持续健康向前发展的根本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