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建：做有中国味道的原创设计

上海微建建筑空间设计事务所首席设计师宋微建

嘉宾档案

宋微建，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分会副理事长，上海微建建筑空间设计事务所首席设计师，2011、2012年度中国室内设计十大影响力人物之一。1986年开始从事室内设计，特别在酒店、会所、高档办公楼、老建筑改造、博物馆设计方面见长。近年来专注于以“新江南形式的语言”创作与实践，擅长运用传统文化与时尚相结合，完成了一批创意独特，影响广泛的作品。

中国设计要“补课”，不要“拿来”

【A963】宋老师您好，今天您在论坛上谈到，中国人应该去关注我们自身的文化，包括您提出来的“新江南形式语言”，也体现了您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关注。曾有一个设计师跟我谈到，他觉得民国时期的建筑，在中国的建筑发展历史中达到了比较巅峰的状态，那在您看来，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中，哪个时代的建筑文化让您最感兴趣？

【宋微建】从建筑来说，我觉得应该是明清时期，因为它们留下来了，有实证，我们看得见。我感觉它的好在于两点：第一，它没有受外来文化的影响，完全是生长于本土城市。第二，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它的风格仍然是非常鲜明的，尽管有些使用功能需要结合现在的需求来整合，包括材料、建筑体量上都会有改变。但是，在那个年代，能够做出独具风格的建筑，我觉得是让我非常仰慕的。

【A963】您设计的宋明圈椅，在今年的米兰国际家居展上有展出，我们知道它的创作是源自于中国明式圈椅。您在设计上结合现在的需求做了哪些创新？

【宋微建】我们中国传统的家具在当时那个年代一定是最舒适的、最漂亮的，放到今天来说，它仍然是最漂亮、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从使用功能上来说，是存在问题的。比如，过去讲“坐有坐相”，所谓正襟危坐，实际上是官椅，相当于现在的会客室里的椅子。在那个时代绝对不可以没有坐相，像坐在沙发上那样是绝对不可能的，那是一种没有教养的表现。那么现在人们的生活观念改变了，所以在设计上会做一些调整，当时的椅子和现在的椅子高度上大约要相差十公分。另外，那个时候的地面大部分都是泥土或是砖的，湿度很大，当时的鞋也是布的，导致湿气会影响到身体健康，现在没有这种问题，所以可以把高度降下来。那么高度一降下来，后背、扶手等相应都会受到影响。

我还有一个想法，要把所有的元素做到极致，一能解决就不用二，不会考虑加什么装饰，就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去做。另外，我希望这个椅子出来以后，最终呈现出来的样子仍然是中国的。现在有很多椅子按照中国椅子的这种结构方式在做，但最后不知道变成了是什么地方的椅子。我觉得我的指向是非常明确的，我是想在我们传统的基础上，做一把更适合现代生活的椅子，而不是做一个世界性的创意。全世界可能有几百万种椅子，你再设计一把新的椅子确实是非常困难。好在我做这把椅子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觉得这是在仿造。

宋微建设计的宋明圈椅

我在设计的时候也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中国的设计文化思想是不是一定要有符号，如果符号没有了，中国文化是不是不存在了。我们现在的装修，还是有很多是在建筑上去贴符号，这其实对中国文化很不利。一个西洋建筑也可以贴一个中式的窗或者其它的中式文化符号，这样它就变中式了？不是这样的。因为文化的形成主要是来自于这个地方的人们的一种生活习惯。文化不是图形，图形只是文化的外在表现形式。所以这个椅子现在在意大利展出，据说会吸引许多外国人到场馆来观展，他们是用一种比较神奇的眼光来看中国的设计。

我觉得我们中国第一步，还是要从我们生活中最熟悉的文化当中建立起设计理念，不要去拿来，因为这是我们最熟悉的。所以我们讲原创，大部分呈现出来是中国味道，为什么？因为中国味道是世界缺乏的，我们中国要补这一课。并不是说中国未来就全是做中国的东西，那现在属于谁的？现在就属于西方人？不是这样的。未来也许我能够设计一把没有国界的椅子，当然这是对自己的一种要求，但是我觉得第一步是要先补上这一课。

中国人的抽象思维方式是世界目前所缺乏的

A963：您刚刚谈到，文化的形成来自于一个地方的人们的生活习惯，那么作为苏州人，您对苏州城市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或者说苏州给了您什么样的影响？

宋微建：其实苏州这个城市，最突出的体现就是文人的境界。其他城市也有园林，但没有苏州的那么诗情画意，这是特殊文化背景下产生的结果。作为一个设计师，不管你是哪里的，都有职责来挖掘自身文化，尤其是建筑，我觉得最应该在本土生长出来，不能从外国哪个城市照搬过来，这是绝对不可以的，现在交通也很方便，也没有必要把它们挪过来做一个山寨的。这也是一个必然的发展过程，刚开始对设计不了解，认为西洋就代表设计，现在看来不是这样。一旦你深入去了解中国文化以后，会发现其博大精深，但不会因为掌握了一些中国文化，就局限于此，相反，它会开拓你的思路。

同样是分析，西方是知识分析，在你的认知库里面去找到，用这种方式来做事情，经常会出现所谓的打散重构，出来一个很怪的造型，以此来开发你的思路，我觉得这是一种。还有一种是你根本就没有认知的东西，就像现在科技当中说的模糊数学，中国人就有这种独特的抽象思维，完完全全就是按照自己的智慧，自然产生出来的这种想法，我们要去发展这种分析方法。

A963：这是一种创造力的表现。

宋微建：我觉得这是世界目前所缺乏的，它是按照抽象思维方式来创作的，而且是有机的，不是空穴来风，但无论你怎么想，最终呈现出来的东西是由观者来决定的，比如你抽象到谁也不认识，这幅画只有你自己能看懂，那还不如不要画，因为谁都不明白，既没有灵感，又没有历史，甚至别人很快就会忘掉它，这种作品就没有意义。

苏州千年古街山塘街改造——宋微建的建筑改造作品

了解中国文化，从“关注”开始

A963：您刚才提到设计要回归自然，但是大都市寸土寸金，苏州相对还好一点，没有那么密集的高楼，这种回归自然的思想跟商业价值之间，是否存在着冲突和矛盾？

宋微建：没有矛盾，就是看你怎么用的问题。比如你家里有阳台，如果你是一个崇尚自然的人，就不会把阳台封了，如果你家里很拥挤，那种盆花总可以吧。寄情于物，一块石头就是一个山川，一勺水就是一个江湖，这是中国人的意境，中国人独特的思维方式。所以我觉得做一个中国设计师，多关注中国的文化，多关注中国独特的思维方式，这是世界缺乏的，期望中国设计师赶快把它开发出来，贡献给全世界。

其实在西方的文化里，也一直是崇尚自然的，你去看他们的家庭生活，绝大部分是田园式，家具都是粗犷的，用的原木等天然材料，我们现在在杂志、画报上看到的一些图，都是很个别的现象，我们自己把它变成一个潮流了。其实你真的到美国、欧洲去看看他们的居民生活，还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时的建筑风格。

我年初到美国去看了他们的豪宅，建筑的感觉还是建立在传统美学基础之上的，所谓纯现代的设计就是在画报上好看，该开窗的地方不开窗，去表达所谓的简约，简约到不能用了，还叫简约吗？所以我觉得我们的设计师对中国的、西方的都得去多观察、多思考，不要盲目听从别人的，我觉得一定会找到答案。不是我们今天才说要回归自然，或者是只有中国人才要回归自然，全世界都在回归自然，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A963：我记得您曾在复旦大学修过哲学，您的这些思考和看问题的角度与这个背景有关吗？您刚才谈到的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或多或少存在于每个人身上，但是也许都没有对此产生主观思考，或者说很难去发掘去利用。您觉得设计师应该怎么去做？要去学一些哲学方面的知识吗？

宋微建：刚才论坛的最后，我送给设计师的是两个字：关注。这个词一点也不空洞，比如说，你关注我了，我所有的言论你就开始在看，这是不是在影响你？你关注张艺谋，他的言行也在影响你……如果你不关注，永远也不会影响到你。如果你觉得中国文化很有意思，你就去关注一些人和事，他们的几句话就会传达出很多的信息。

设计师们如果有机会去学习一下中国的佛学，你会发现佛学中看待事物的角度非常符合真理。我们现在看东西都是靠知识，你不认识的东西，一定要去认识，那你认识不了的东西，就否定它吗？比如现在有一部人在讲要废除中医，我觉得中医就是一种现象，你不认识它，它就不存在吗？是我们人类自身能力有限，不是中医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这些问题，答案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用这种方式思考，然后呈现出来的东西自然就不一样了。你做的每件事情，每个作品，你用什么心态去做，用了多少心，看的人会全部回报给你。你敷衍潦草，看的人也会这样。所以如果你想要去了解中国文化，先从身边的人和事开始关注。

室内设计师的人文情怀

A963：我关注了您的微博，有一件去年在业界影响很大的事情，就是您在微博上发起“救救苏州桃花坞”行动，引起了数万网友还有媒体的关注，对这件事情也是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您怎么看现在的互联网时代，微博、微信这些工具对您的生活是否产生了比较重要的影响？

宋微建：我觉得我们都是生活在时代里的人，要尽量多去体验。不会用电脑，不会上网的设计师，我觉得无形当中是被时代淘汰的。设计师就是要关注人的生活方式，网络已经成为现代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你必须要去关注。艺术家不会上网没问题，工程师也没问题，因为艺术家和工程师是不需要跟人打交道的，设计师不一样，一定要与时俱进。

桃花坞木刻年画博物馆——宋微建作品（对民国建筑、园林修复及改造）

A963：所以做设计师这个职业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您做了很多灾后重建，还有城区街道改造等等带有规划性的项目，在这一类的设计当中，您最关注的是什么？

宋微建：我们国家最近有了一个“人文”的概念，过去是没有的。规划设计需要什么？需要各路专家一起来考虑，不是一个规划师可以考虑清楚的，我们室内设计师偏重的是人文，一直考虑和人接触最近的那一部分，对于街道的理解和建筑师、规划师是不一样的，那就需要将各个不同专业结合起来考虑。

我现在做的是一些老街的项目，从规划师的眼光来看，老街很多地方都是违规的，马路宽度不够，消防不对，什么都不对。他没有想到，是现在人的本能在退化，都依赖社会，依赖政府，过去都是人民群众在发挥自己的智慧，老街有它自己的系统。有很多老街，规划师觉得可以拆掉重造，是不可以的。

A963：可能规划师还是比较理科的思维，觉得拆掉重建还是一样的，但是其中的文化拆了就没有了。

宋微建：你说得对，没有考虑人的因素，他忘了这个街是什么形成的，一公里长的街道，一千户人家，就相当于是由一千个设计师完成的，这里边存在多少智慧，你能知道别人是想什么吗？不知道的。因此，全中国到现在没有一条新街是跟老街一样的。

A963：最后一个问题，关于老城区的改造，可能有些材料是不能再用了，比如青砖，所以是否会需要去研究一些新的材料去替代原来的青砖，去还原历史，您有没有在这方面去做一些新的尝试？

宋微建：从历史建筑保护的角度来说，尽量不要替代，如果是历史建筑，尽量按文物保护的要求去做。如果说它已经被毁坏了，你要重建这种风格的，而不是仿古，我觉得材料用其它代替品都没关系。在国外来说，稍有损伤，修旧补旧，损伤大了，新旧有别，不能让新旧一致，补得以假乱真。国际上对于老街有一些常用的惯例，但如果你是要探讨中国传统概念的新建筑，那不受这个限制。